黄文忠清明情在飞
永
新
师
范
清明情在飞
——写在父亲去世五周年文/黄文忠壹
时间飞逝，五年如炷香。 父亲，你公历年2月2日亥时弃世，距今五年。印象中，你生肖属猪，亥猪。从农历时间来看，你生于年正月28日，属狗，戌狗。印象淡漠，说属猪，应是我记错了。 按通常计算，你阳寿83岁，算得高寿。犹记得年腊月29日，我从厦坪镇回到小源，你腿足乏力，从老土屋拄杖蹒跚来到老砖屋，似乎惴惴不安，又似乎如释重负：“过了今天，就上80岁了。”小年、除夕、春节，一年天，每天都有人死去，原来你担心身体抱恙，挨不到过年。面临死亡，普众恐惧。 呜呼，年小年，索命神终究未能赐你多过一个年，甚至不肯让你多见一个春天（2天后立春）。你于春天出生，殁于冬春之交，亦是宿命吧。贰
每年清明，我们同辈、孙辈来到你的墓前，除草、烧香、祭奠；面对黄土青山，回忆往事，寄托哀情。山上树木高矮不同，各人心绪不同。 勤劳土生金，土里觅生活。母亲在屋后上坎种了一大片蚕豆。春风吹来，蚕豆花儿顺次绽放，白色的蚕豆花瓣点缀紫红花纹，格外漂亮。不过，漂亮的外表下却藏着致病毒素。豆梗高过人头，最适合孩子们捉迷藏，孩子们在花丛中玩个半天，“喔喔喔”的喊声和“哈哈哈”的笑声飞上竹尾。乐极生悲，我6岁那年，感染蚕豆花毒，患上了核黄疸，脸色蜡黄，全身乏力。医院，是你，一个皮肤被烈日晒得铜色、没有食用任何滋补品的中年汉子，一次次大剂量输血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。血浓于水，此恩无以回报。 小学毕业之前，未曾系过皮带。七八岁时穿裤子，左右裤头交叉一捏一塞完事。遇到恶作剧的伙伴，从背后往下一拉，裤子“呲溜”落地，任你尴尬。稍长，则用一根布带系住，偶尔系了死扣，要行方便，急都急死。是你在县城参加三级干部会议，俭省下1块钱，给我买了一条布皮带。结束了穿捏裤的历史，我陡然感觉长大。 考上师范那年，洪水冲断了宁永公路。是你一头挑着木箱，一头挑着被席，爬过七溪岭20多里山路，汗涔涔地把我送到东华岭校园。算来，那年你48岁，正值壮年，足力强劲，挑着几十斤的担子，步履轻捷。你晚年的几年，行走不便，几乎连门口小路也不愿意多走一步。你眼神纯粹，看着我对姐姐说：“要是有阿注（我小名“阿注”）那样的腿劲就好。”人皆有老，若遇年长者言行反应迟钝，不应小觑。我常常自损身体，如果能够活到你那个年龄，还有你那样强的眼力、耳力、牙力、腿力，就好。叁
去年，我去体检，查出高血糖、高血压、高血脂等好多糟心的状况。行销的医生三番五次来到我的办公室，劝我少吃饭、少喝酒、忌大肉。而我性情使然，偏偏三番五次醉酒、饕餮、出意外。一次在乡下喝酒，喝了不少米酒，上车时摔在一米多高的桥下，肋骨伤了，腿足伤了，所幸没有摔坏脊椎。一次聚会后，喝了白酒，自恃清醒，骑摩托车回家不碍事，一分神撞上人行道，又摔破膝盖皮。酒后边走边看 生活中，如果自己管不了自己，那就没有谁能管得了自己。 这一切都像你，生物人要脱离遗传基因，就像要自己揪着头发脱离地球一样不可能。我的牙齿脱落严重，说笑起来，与你一样跑风。你的眼角曾长息肉。早些年，我的左眼角也长了息肉，乍一看起来像洗脸不干净尚存眼屎一般。近几年，眼角的息肉息了，转移到右鼻孔边，像一根鼻屎，颇为不雅。你急躁偏执有余，冷静宽容不足，子女们少有能够逃脱你的拳脚；你看重人情，不肯亏欠他人，一生助人不少；你说你喝酒喜欢喝得头脑昏昏的，不肯轻易放下酒碗。如此种种，堪比翻版。肆
那个年代，你的孩子那么多，生活负荷如山。想从稻田里走上岸来，读书是条好路。在我们家谁读书读得成器谁就可以一直读下去，谁不行就一次性淘汰。你期望孩子们一个个考出去，于你很有面子，于子很有前途；你担心孩子们一个个考出去，于你供养艰难，学费难筹。你经常纠结于深度的矛盾之中，无力无计消除。 你没有亲伯叔能够帮助、没有亲兄弟可以商量。仅凭夫妻双手生儿育女，创立贫寒的家业。翻看《宁冈中学校志》，在届毕业生中看到你的名字，我内心一震！因为你的父亲患病、早逝，你20岁时，以一个难得的乡间“秀才”之弱躯支撑门户，以你优越的自身素质竟未能吃上公家饭。你与两个妹妹感情笃深，她们由你主事出闺。两位姑姑白发苍苍，家庭多有变故。今年正月初三，我们兄弟与大姐易俗来到姑姑家里拜年、叙情。你若有知，当有欣慰。 你的父亲黄福入赘许家，你与奶奶许林娣住在社背岭大屋场。一年许家“做会”，许家男丁皆可进入祠堂端坐吃饭，大声说笑，祖父却不允许入室参会，被阻挡在门外。祖父精神遭受打击，立志筹划离开许家另立门户。于是买土开基，迁徙到小源排。小源山上出油，田里产粮，养人可以，发家没门。屋后翠竹青青，当有庇佑。房前小溪如线，难说潺潺。风水不佳不孬。 中年经常失眠，辗转反侧中我反思自己人生平淡，当是命中缺少一张“天牌”（骨牌里的一张牌），没有天助，肯定不易出彩。伍
大哥告诉我，去年冬季，居于茶陵县的堂叔天顺去世了。天顺阿叔会做道士，略懂法术。在你弥留之际，阿叔来到你的床前，给你画符化符，嘴里念念有词“保佑顺畅到达极乐世界，不受痛苦”云云。你去世那天，大家守在你的床前。小妹坐在你的床上，拉住你的手来回摩挲，流泪不止。二姐熬了一小碗稀饭，想喂给你吃，你已经无力咽下。到了下午，你的思维明显凌乱，不停地喊我：“阿注，扶我起来！阿注，扶我起来！”我手足无措，说不清是害怕，还是心中结梗，迷茫间未能遂你遗愿。心对，心错，往往就在一瞬间。现在回想，哀痛袭卷，后悔不已。 亲人们祈祷你能康复，再享一度春光，私心里却又担心你在大年三十前后谢世。那些天，冬雨绵绵，朔风呼号，你去世后，天空突然晴朗。你还山3天后就是大年的日子，不记得谁说“你真会做人”。 短短八十三个春秋，你忍饮七分苦，浅尝三嘬甜。讳日，我泣血叩请楹联家黄武先生星夜撰写挽联。联曰： 八三寿即别尘寰，风雨哭丧，山峦戴孝，儿女断肝肠，最无情吝啬苍溟，未肯五天赊我父； 一六春难观世界，稻梁谋罢，辛苦抛开，灵魂安赣楚，尚可慰巍峨大地，终留七尺葬家尊。 无法知道弥留之际的半天跟平常的半天，时间的相对性怎么样，更无从知道你那一天是否忍受巨大的痛苦。死亡，究竟是个什么概念，或许心理学家也描述不准。常常思考，死亡或许不是虚无，不是归于茫茫寂寂。死亡，难道不是另一种新生？ 火盆文化烙印于心。尚是稚童时，堂兄阿寨来我家做客。东聊西聊，聊到寿数。一位长辈逗我：“你与阿寨谁先死？”童言无忌，我脱口而出：“阿寨。”在我肤浅的认知里，以为上天赐给每人固定的岁数，谁年长，当然谁先把有限的岁数燃烧殆尽。 朋辈之人亦有弃世。耳垂一个粉瘤，心跳一次缓急不规律，体检一次指标不正常，都让我胡思乱想。世事难料，我这样自暴自弃，谁知道神祇怎样抢夺我的健康和体力，剥夺我的思维和记忆，毁灭我的一切空间和时间？陆
五年一晃而过，你我阴阳不越，难见难语。前年、去年，在梦中与你多次见面。梦中，不见你生前的沉默寡言，不见你生前的威严凛然，不见你生前的苦闷愁容。梦中，你笑得慈爱、温和、亲切，似乎包含了人世间所有的父爱。一夜，你穿着我似乎见过的黑衣服，背了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像是小贩用的布包，我想问你去哪里，你不说话，只是对我呵呵地笑。自然，你的笑没有声音。记忆中，你不会做生意，不知道理财，跟大多数庄稼汉一样土里刨食，养鱼养鸭养狗，自给自足。 梦的次数多了，我很担心自己，以为是什么征兆。讲述给母亲听，母亲说不要害怕，你爸本心很好。我微微感觉母亲在担心她自己。在公园里散步，好几次接到母亲的电话，寒暄后抱怨生了那么多孩子，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上话。她的孤独无处排遣，无人可诉。这年，母亲83岁。 大概从你60岁以后，你与母亲小吵大闹就没有停息。有几年，你与家人分灶而食。你不会做饭菜，好吃不好吃都吃一餐；不会洗衣服，干净不干净照样穿一回。我们孝敬你不多的生活费，你打牌输了大半，你只图个自由自在。你生病卧床后，仍然与侍奉你的母亲为琐事抬杠。姐妹闲聊说，哪一天父亲先走了，你们没有吵闹了，母亲反而会不习惯。公不离婆，秤不离砣，诚是。人世间又有多少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”的神仙夫妻？ 母亲现在身体不错。你去世后，两栋老房子、一间厨房先后拆除，一溜建了三栋楼房。建房时间跨度较大，经常有大工小工来上工，母亲妥妥负责炊事。母亲心态年轻，越老越优雅。前几年，我陪她到吉安、茨坪、永新等地走走，拍了不少照片。她年轻时出工照样出工，收工围着锅台转，以你为中心，耄耋之时，她的活动半径越来越大。柒
父亲啊，纵然你泉下有知，亦未必知晓身后诸多事情。你去世以后，大姐夫、二姐夫先后去世。年10月1日，二姐夫参加了你的孙子阿峰的乔迁宴。宾客盈门，我与姐夫招呼了一声，未能深聊几句，压根不知道那是我们所见最后一面。10月5日，“秋老虎”威猛。他在家里余坪晒稻谷，竭尽平生之力翻谷、收谷，体能耗费过大。生死系于一线，下午高血压和脑梗突然发作，他重重摔倒在地引起脑出血，一命呜呼。享年64岁。 二姐夫是个厚道人，一辈子辛劳。他与二姐成婚40年，我没有跟他有多少亲情交流。他平素不多说话，惯看云卷云舒，心间藏了许多人情世故。他生病6年有余，我一次次从他家门前行走，却没有一次去看望他。未曾想到不算年高的二姐夫，突然谢世。每每想起，愧疚难受。 年10月，小妹和小妹夫从广东回来，我提议与大哥大嫂一起去吉安看望生病的大姐夫。其时，曾经玉树临风的他已然形销骨立，精气神锐减。年，大姐夫做过心脏搭桥手术，又在去世前3年患上肺癌。大姐吉安、医院求医问药，大姐夫的病情相对稳定了。10月17日，大姐打来电话，哽咽着告诉我们一个不幸的消息：姐夫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。享年70岁。 大姐夫相貌堂堂，口才一流，礼数周全。在他与大姐相濡与沫的40多年间，对大姐真情相爱。对宁冈乡下弟妹多有帮助，成为我们兄弟姐妹战胜困难的力量源泉。 花开花落年复年，陌上春草吐新绿。生活不会像一条笔直通向岁月深处的大道，一个家族结构也不可能铁固不变，平凡人的幸福终有裂缝。多年以来，我们众多兄弟姐妹没有谁的婚姻跳闸，没有谁的夫妻永诀，没有谁受到乡邻诟病。然而，在你离世后的两三年里，就像一块原本完好的水泥地，质量差的地方先破败起来，无可修复。或许某一天，又有亲人离去，不可抗逆。我们悲伤之余，更要看淡纷争，敬爱长辈，珍爱自己，呵护晚辈。捌
父亲啊，你的第二个孙女今年大学毕业，即将就业。第三个孙女在大学就读。阿峰的儿子、你的曾孙3岁了，招人喜爱。你还有三个孙子早到了婚龄，应该缘至就会陆续收亲。 母亲说，最热切盼望的是看见三个孙子把媳妇迎进新房。抚养孙子、孙女辈，母亲付出很多心血，看着年轻人飞出小源这个仅仅可资衣食的小地方，她既无奈又欣慰。母亲的根扎在那片土地上，她为那片土地生机勃勃吐尽芳华。 又到清明。雨纷纷，泪纷纷；风凄凄，心凄凄。我们依照风俗给你供奉果品，向你倾诉凡事。永眠之后得净土，逢时有人在思念。人生后事不过如此！年4月清明作者简介
黄文忠
永新师范届校友，井冈山市睦村乡人。中国散文学会会员，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出版散文集《行走的乡愁》《奔腾的烟火》。
投稿邮箱
yongxinshifan
.
